英国《金融时报》 杰西•威廉姆斯 报道
想象你坐在一张由真菌制成的椅子上。它会让你感觉湿软而柔滑吗?它闻起来是否会有大地的气息,像土壤一样,又或者像夏季倾盆大雨之后的森林一样有轻微的霉味?最重要的是,它是否能够经得起日常家庭生活的磕磕碰碰?
菌丝家具
这些问题正是在阿姆斯特丹工作的意大利设计师毛里奇奥•孟塔提(Maurizio Montalti)试图回答的。他将菌丝,即“真菌的根部结构”,与小麦、油菜籽、亚麻等农业废料相结合,使其生长转化为一种新材料——并运用这种新材料制造家具。
孟塔提表示,环保责任感促使他“与合成材料所导致的严重而剧烈的影响作斗争”。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最新一期《地球生命力报告》(Living Planet report)指出,过去四十年间,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因污染和栖息地消失而下降了60%。再加上大卫•阿滕伯勒(David Attenborough)对海面飘满塑料制品的画面令人心悸的解说,突然间对可再生循环材料的需求如雨后春笋般快速增长。根据非营利咨询机构良知消费者(Ethical Consumer)提供的数据,英国国内符合道德标准的消费品和服务的销售规模现已达到833亿英镑,自2008年以来增长超过400亿英镑。
孟塔提认为,菌丝座椅可以为解决塑料污染问题贡献力量。他的设计工作室Officina Corpuscoli(意为“小东西工作坊”)中设有实验室,科学家和设计师们在那里并肩合作,利用活性微生物生长出新材料。他已经用一种由菌丝制成的材料创造出了椅子、灯罩以及装饰品。这些物品外形质朴,表面坑洼不平,这使它们具有了一种有机质感。孟塔提已将这些作品出售给了收藏家和画廊,但他的目标是将其引入大众市场,使他的产品进入普通人的家中。2015年,他在意大利北部成立了生物技术公司Mogu,致力于产品的规模化和标准化生产。今年他将以Mogu品牌发售首个菌丝家居产品系列,包括墙板和地板产品。
菠萝纤维做的时装
菌丝并不是唯一一种进入大规模生产的植物成分材料;目前还能见到由菠萝叶、水藻、咖啡以及麻类植物制成的物品。凯罗尔•克莱特(Carole Collet)是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Central Saint Martins)的教授,主攻未来可持续发展设计。她表示,一个新的领域正在逐渐形成,设计师们开始重新审视各种常见材料,并创造出更加符合道德的新材质。她指出,可持续发展不仅仅是一种潮流,而是“任何一位设计师都应融入自身设计实践的准则”。
卡门•伊卓莎(Carmen Hijosa)是Ananas Anam公司的创始人。她在赴马尼拉出差时意识到了皮革生产所导致的严重污染。她表示,自己首先闻到了刺鼻的气味,接着被满目所见的各种化学制剂所震撼——包括铵和铬。当时是1993年,她在皮革制品行业担任顾问。但她表示,“我深感震惊,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但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也正是在这次出差之旅中,她发现了巴隆他加禄(Barong Tagalog),一种由菠萝纤维制成的菲律宾传统服饰,自十六世纪晚期开始菲律宾人就开始穿着这种服装。受此启发,伊卓莎开始研发Piñatex,一种由菠萝叶制成的皮革替代材料。而菠萝叶作为一种农业副产品,通常被留在地里自行腐烂。57岁时,伊卓莎开始攻读纺织品方向的博士学位,之后于2015年成立了Ananas Anam公司。该公司雇佣菲律宾农民来收集菠萝叶——每年大约400万吨——并将这些菠萝叶转化为纺织品。
由Ananas Anam供应原材料的首位家具设计师是塔玛辛•奥舍(Tamasine Osher)。这位常居肯特郡的设计师将Piñatex用在了她设计的蜘蛛座椅(Spider Chair)的靠垫上,她为客户按需定制这种椅子。设计灵感源于一只蜷缩的家隅蛛,这种座椅具有棱角分明的黑色钢制椅腿以及方形的旋转椅背。Piñatex摸上去非常光滑。“它的耐久性与皮革非常接近——在耗磨的过程中也依然保持美观。”奥舍表示。
奥舍很乐于进一步推广Piñatex这种材料:“时尚行业已经开始真正运用Piñatex了。室内装饰领域在这方面则较为落后。我的意思是,一只沙发用到的织物数量远远超过了一件夹克的织物用量。”据伊卓莎表示,为一把扶手椅装上座垫大约需要使用六米的Piñatex,而一个沙发需要的织物数量至少是扶手椅的两倍。奥舍称,目前有一款蜘蛛沙发(Spider Sofa)正在开发中,此外今年还将推出一系列新家具——其中的50%至60%将由Piñatex以及切裂纹山毛榉(一种自然倒下的木材)等可再生循环材料制成。
伊卓莎向我展示了进入Piñatex生产各阶段的原材料样品。在将菠萝叶清洗并晾干以后,放入机器中剥去其外皮,并分割为看起来像螺旋细线的长条。接下来的脱胶过程再将这些细条变成类似棉花的绒毛,随后这些绒毛在一家位于西班牙的工厂中被压制成厚厚的一层,并被涂上一层又一层由石油中提取的树脂涂层,使其具有防水性。Ananas Anam采用陆运而非空运的方式运输这些材料,并使用联合包裹服务公司(UPS)的碳中和(Carbon Neutral)运输方式将Piñatex配送给制造厂商。
另一种皮革替代材料是棕榈革(palm leather),由散尾葵(Areca palm)的树叶制成,这种植物在印度南部极为常见。据这种材料的发明者蒂尔德•范霍文(Tjeerd Veenhoven)估计,印度南部生长着超过8000万株散尾葵。这些树叶被收集起来,用甘油与水的混合物进行软化。起初这种材料被送往位于荷兰格罗宁根(Groningen)的产品设计工作室,范霍文在那里试验运用各种替代材料生产产品。如今棕榈革地毯在位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工厂中生产,并直接配送给顾客。范霍文的目标是,通过“生产者所有的小型家庭工厂制造面向本地以及出口市场的产品”,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扩张。
皮革:亚麻油毡做的
同样诞生于荷兰的还有亚麻油毡皮革(Lino Leather),由设计师Don Yaw Kwaning与福尔波(Forbo)地板公司合作开发而成。这种材料的生产采用了一种将亚麻籽油与木材纤维混合在一起的新型亚麻油毡生产配方,并在两层亚麻油毡之间嵌入一层网状织物。这使亚麻油毡皮革的内外两面均可使用,而非仅有一面可用——因此这种材料不再仅限用于地面装饰。Kwaning目前正在寻找亚麻油毡制造商以扩大生产规模。他表示:“我的梦想是,用亚麻油毡皮革完成全部室内设计——包括地面、墙面、以及3D立体物品——进而可以展现这种材料的不同形态、颜色以及质地。”
当由这些材料制成的产品达到使用寿命的尽头时会发生什么呢?材料的废物利用——通过修补、再利用或者再循环等形式——对于材料所号称具有的可持续发展特性至关重要。
Piñatex因使用了从石油中提取的树脂,目前尚不能实现完全生物可降解,但Ananas Anam公司目前正在与荷兰皮革涂层公司Stahl合作,以开发基于生物材质的树脂。伊卓莎表示,未来的另一个设想是通过将Piñatex与土工布(一种通常运用在建筑工程中的透水透气型织物)相结合对其循环使用,正如目前对牛仔布或者棉质织物的循环利用一样。
Mogu公司所使用的菌丝材料100%可降解。在孟塔提看来,真菌优于合成纤维,而不仅是合成纤维的替代品。“你能够从生物学层面设计控制菌丝特性,这将带来颇为深远的影响,因为这就将材料生长引入成为了消费品生产体系的一部分。”他对真菌有一种真挚的热爱,并补充称,设计的要义在于“这些小生物——我们的合作者——如何能够帮助我们学习。”
莎伦•伯利(Sharon Baurley)是伦敦皇家艺术学院(Royal College of Art)的设计与材料领域教授,她呼吁科学家与设计师之间加强合作,以创造出新型材料。但她指出,这两个群体所采用的方法存在差异:“设计师关注的焦点在于某个问题,而科学家的注意力则集中在解决方案上。”在这两种方法间取得平衡是博柏利未来材料研究小组(Burberry Material Futures Research Group)的目标之一,该小组得到了博柏利300万英镑的资助,并将办公地址设在皇家艺术学院巴特西(Battersea)新校区由赫尔佐格和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建筑事务所设计的一栋大楼内。伯利希望当研究小组于2020年开始运作时,能起到鼓励学生积极创新的作用。“设计师普遍具有的一大特点是对科学的无知;如果你没有接受过生物学或者高分子化学方面的专门训练,你的头脑中将不会有接受训练后你可能会建立起的理论边界,因此你的无知在事实上对于拓广领域边界非常有用。”
此类创新是埃雷兹•内维•帕纳(Erez Nevi Pana)所擅长的。五年前,这位以色列设计师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挑战——创造出不采用任何动物制品的家具。他表示:“我的目标是向大家证明,通过更有道德的方法能够设计出美丽实用的物品。”他的创作成果包括一把表面包裹着死海矿物盐晶体的木凳,看起来犹如一座闪闪发光的冰雕,其外形令人印象深刻但坐上去或许并不特别舒服。内维•帕纳目前正在攻读纯素设计方向的博士学位,他还创造出了“Soilid”,这是一种泥土与真菌的混合物,闻起来类似发酵中的面团——最终的成品看起来很像一片黑麦面包。这种材质通过木质模具定型,并经烤箱烘烤,使其强度足以承受磨砂、刨锯和钻孔,其最终制成的椅子系列现已被以色列霍隆设计博物馆(Design Museum Holon)纳入收藏。
内维•帕纳希望使自己的作品更加主流化,并有意与大型家居品牌展开合作。他在去年的善待动物组织纯素家居产品奖(PETA Vegan Homeware Awards)中获得了最佳创新奖,其他获奖者包括宜家(Ikea)。这家瑞典家具巨头近期提高了自身的绿色信用水平,引入了由菌丝制成的包装材料替代泡沫塑料,很快还将引进主要由蘑菇制成的、不含有毒物质的胶水。目前在新型材料领域进行投资的已不再仅是规模较小的设计师们了,大型制造商也在探索更具可持续发展性的其他可能——虽然应用新型材料的产品种类增长仍较为缓慢。
译者/马拉